她没有办法反驳魏春彤的这句话。
江程今年应该上高一，但因为家里缺钱，魏春彤拖了一年才凑齐学费——那里面还包括江程给顾远补课的费用。
心脏处好像被钉子凿开了个口子，有什么暗红色的液体缓缓流淌出，以至于每去想一次魏春彤说的话，就流出更多的液体。
江程找了半天只找到一床满是霉味儿的被子，至于床单和褥子家里都没有了，她就躺在床板上，身下的木板硌得她背痛。
空气里还残留着橡胶的味道，怎么都散不去。
于是江程坐起身来，她站到了阳台上，向左边看去。
白色且明亮的灯光，那是顾远的房间，不知道男孩现在在做什么，但江程猜测的是顾远在看书。
他的书柜里除去学习用的习题册以外，几乎都是顾立国为了培养顾远的良好品格的课外书，每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新作品都能在书架上看到。
江程想起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的，那时候她还不住在这残次品的房间里，那个卷走了家里所有储蓄的男人还只是一个憨厚的销售部部长。
但现在想来，“憨厚”或许只是演给江程她们看的。
窗帘正好挡住了屋内的情景，不管江程怎么去看都只能看到明晃晃的灯光，她不由得叹了口气，然后又躺回了坚硬的床板上，顺便关上了自己头顶的黄色灯光。
那是从二手市场淘回来的灯罩子，里面的灯芯勉强能用，所以才会是这样半死不活的黄色灯光。
“好恶心。”江程这才感觉到手心里奇异的触感，她刚刚流出的鼻血全糊在手上了，但大概是外界冷风的作用，不知不觉就没有流太多。
她又爬起来，拉开房间摇摇欲坠的门，径直走进了狭小的卫生间里，用冷水一直冲着手，直到把血迹全部清洗干净。
镜子里的江程的脸色十分苍白，她的胃部发出了饥饿的抗议，“睡一觉就好了。”江程说，她捧起冷水，顺便把脸上狼狈的血渍洗去，鼻腔里还是能够闻到铁锈一样的血腥味儿。
黑暗中迤逦着时间的长河，一点一点萃取着江程的力量。
“啪嗒”，顾远关上了房间的灯，他差一点就因为看书过于入神而忘记了规定的睡觉时间。
虽然时间是死的，顾远也不可能每天都按时睡觉，但是顾立国会来查房，他对顾远似乎一直都是十分相信的，只要来查过一次房就不会来第二次了。
所以顾远也搞不懂，自己家到底算是家教严格还是宽松了，或许两方都有。
顾远刚刚就注意到了隔壁暖黄色的灯光突然消失了，就好像心中的一盏灯忽然熄灭，而顾立国大概还坐在沙发上看着财经报。
顾远抱着唔姆，柔软的触感让他不停地抚摸着仓鼠玩偶的脑袋，对面那栋楼还有不少灯光亮着，他能够看清仓鼠玩偶的生气表情，会让他联想起那天坐在楼道里的江程。
他到现在也没能想明白江程的死因。
光是顾立国那句轻描淡写的话，根本就没有一点用处。
太阳会照常升起，江程也会在固定时间来给顾远补课，而每周六的补课时间总是最长的。
2010年的春节算是比较晚的了，而除夕那天恰好是周六。
整座城都陷入了过节的氛围中，唯独江程的家门上什么都没有，顾远在和顾立国贴福字的时候才发现，江程家的家门上只有干涸了的固体胶水的残留物。
“一会儿要和江程好好学习啊，开学考试可是很重要的。”顾立国提醒道。
顾立国总会把“初中老师会看小学成绩”这句话挂在嘴边，而顾远早就知道了自己人生的安排，他偶尔会想要是不按顾立国说的去做，随便考去什么第一中学——说是第一中学，整体的评价却不如第二中学，这样的决定会不会让顾立国勃然大怒。
但也只是偶尔的想法，像浮上水面的泡沫那样，很快就消失了。
只要看到江程还安然无恙，顾远心中便会多一分不安，他不知道哪一天，或是哪一时刻，江程就会和三年前一样突然消失在他的生命中，还是悄无声息的，连带着回忆一起。
“江程姐姐，除夕快乐！”顾远扬起了笑脸，他要在还能和江程在一起的时间里把一切都奉献给对方，然后就能够变成同学们口中的“恋爱”关系了吧。
江程的眸子一亮，原本还带着忧郁的神情一扫而空，她莞尔一笑：“小远，除夕快乐，这是红包。”
递出红包的手并不是白皙的，指尖的裂口很是明显。顾远回想起了江程触碰他身体的时候，江程的手是粗糙的，像是一块没有经过打磨的粗布。
但顾远很清楚，大部分时候，要是补课时间超过了中午，江程就会帮着顾远家把中饭连带着晚饭一起烧好，这是江程在冬天洗东西留下的冻伤，被风一吹，很容易干裂。
少女的手本不该这样的，顾远和她不一样，像个小少爷，他在家只有洗碗这件事是顾立国允许他自己去干的，别的都是“浪费时间”。
“小远最近一直在看这本书，还没有看完吗？”江程拿起了顾远放在桌上的那本书，“小远能看得懂吗？”
她又追问了一句。
顾远一时不知该回答什么，他抿了抿唇，说：“随便看看，有的句子能借鉴在作文里。”
“里面有关情爱的句子，很多对吧？”江程的嘴角还漾着笑意，黑色如同丝绸般的发丝之间的眼瞳非常的清澈，语气却好像在拷打着顾远一般。
男孩的脸很快就红了，他想起了一些不可描述的话语，而那些不可描述的话语正好能够对应江程和他所做的事情。
“在周围充满可能性的时候，对其视而不见是非常困难的事。”
当江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，顾远可以确定，少女看过这本书，并且对里面的内容记得十分牢固。
红与白在顾远脸上交替着，他想解释什么，但只听到江程的清脆笑声：“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这句记得特别清楚，小远这是害羞了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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